【土沖】東京日和 |風吹過的街道番外

架空,可以说是“风吹过的街道”的番外,也可以单独就是一个短篇,背景是大正时期

1923年-1925年左右 

曾经想过,如果葱头比十四大,那么他们的关系会如何,于是~~有了这个奇怪的东西。

 

 

 

 

书是一样非常好的东西,虽然我不喜欢说话,但是我喜欢看书。

我经常认为自己有着执拗又不懂变通的个性,当我和别人交谈时,往往会有表达和内心所想距离甚远的感觉。

 

 

但这不是因为我不愿意说,只是因为在我表达时往往会欠缺了些合理和亲和的词汇而已。

所以我早早地打消了多言这个念头或许是对人对己的愉快选择。

 

每次当我翻开一本书的第一页,他都会令我心灵平静,今天这本也毫不例外,在与它毫无障碍地交流了一段时间后,我望望窗外的天空,天色澄净如洗,有种干净的棉布被单带来的安全感。

 

“在看什么?”头忽然被人重重地打了下,我攥紧拳头迅速跳起进入了防卫状态。

 

不用说也知道是这个人,现在他正眯着眼睛笑看着我,风吹动他浅栗色柔软的额发,他睁着大大的红瞳色的眼睛仔细端详着我,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似乎就等我哭出来他才能满足似的。

“你,你,怎么又突然就出现了。”我看到他总是本能地条件反射般害怕,当然除了害怕以外,还夹杂着几分厌恶和莫名的抵触。 

 

 

他总是这样的,出乎意料地在我面前出现,伴随着打头,绊脚,嘲笑等各种令人心烦的行为,

他总是这样的和我过不去,即使除此之外,我应该是没有理由讨厌他的。

 

“风吹居无所,吾身如尘土*”他翻了翻我刚才看的书,读出了上面的一首和歌。

 

“原来你在看这个,这不就是我上次随便念过一句的书嘛,你是不是背着我的时候一直都有看?”他一副惊喜的表情看了看我。

 

“才…没有呢!我今天可是第一次看,就想借来放着也是可惜的,不看白不看,别浪费了啊。”我觉得自己的脸红红地滚烫得不行。

 

他笑得很大声,我更觉得羞愧难当,像是被他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似的,我一把夺过书,抱在怀里,一赌气就趴到了床上拿枕头蒙上了脸不想看他。

 

“土方?”

 

“睡了,你好滚了。”

 

“喂喂,好歹我也是你的校长吧?”

 

“那请你快点动用你的权利,让我退学了好了。”

 

我扭着头从枕头的缝隙中窥视了一下,他把书桌旁的椅子转了向,正双手趴在椅背上看着我。

 

从认识他开始,这是他对我露出的最温柔的一次表情,他一点都没生气,浅绯色的眸子淡淡地柔和着光线,此刻,我第一次意识到他是好看的,比我看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可是一念之间我发觉,何必去在乎他好看不好看呢,这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啊,你就保持着现在这个姿势听我说话把,我有话对你说。”

 

“非说不可?”我疑问地嘟囔了一句。

 

“是你非听不可。”他用不容推辞地语气说道。

 

我渐渐呼吸紧张,揣测会发生什么事的,他那种宣判的口气让我变得不安起来,我和他的每一次的对话是不是都要这么屏息和充满对抗性,是的,几乎是每一次,从我和他相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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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居无所,吾身如尘土*”:出自《古今和歌集》

 

 

 

 

我叫土方十四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九岁,但是我打心眼里不愿意回忆那段过往。

 

我是家里兄弟姐妹十人中最小的孩子,爸爸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死了,然后六岁时母上也逝世了,靠着哥哥和嫂子一起把我养大,我从小最大的兴趣爱好只有两样,看书和打架。

 

打架令我有地方发泄心中那些莫名汹涌乱暴的情绪,而看书,则是让我觉得自己还能找点意义继续活下去,我对这世界看得很不完整,断断续续的破碎的一些极端的点和面,就连成了我眼里的世界,它有点令我恐惧,可我还小,我总觉得将来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等着我,所以虽然不爱说话也并不惹周围人喜欢,我还是尽力想开继续渡过这日复一日的生活。

 

 

如果就这样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了,那也未尝不可,反正就是寂寞得想发牢骚,但又努力地不会让自己的心死掉的状态,可上天的洗牌总是那么有趣令人躲闪不及。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午,嫂子正在炉灶前做饭,哥哥因为眼睛看不见,每次都坐在里间等开饭了再出来,这样的情况,也是不好让他帮忙的,我站在门口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眼睛因为被阳光直射,有点晕眩的幻觉,没多久,一阵狂风忽地就吹了过来。

 

随即当轰鸣声响起来的同时,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就趴的一跤跌在了地上,四周像是陷入怪物的乌巢般,凄惨地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我看向屋里,里面已经是熊熊大火,依稀还能听到嫂子的叫声,我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头,冲进屋里,才发觉他们两个都已经跑进了里间,而因为风太大火势瞬间就蔓延开,木质的梁杆一块块地倒下,浓烟滚滚,瞬间我就没法再冲进去了,等我因为恐惧回头时,发觉大门玄关的部分也变成一片火海。

 

在这个即将被抽成真空的火炉里,我很快倒在地上,第一次觉得死亡离我那么近。

如果就在这里结束一切,或许人生会变得很无聊,

但是,我也就不用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把等待变成了白头,把遗憾数成了习惯。

 

身体渐渐不能动弹,意识已经快要模糊,地表的温度变得滚烫,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抱起,架在了肩膀上,勉强睁开眼,是一只猫的身影在跃动。

那只猫神奇地转着圈,蓝色的雨水就降落下来,屋里顿时清凉一片,我终于无力支撑地睡去。

 

 

两年前的9月1日*,我的孤独终于成了一件不需要借口也会成立的事实。

我想,我终于变得无依无靠,不需要再去思索其他的任何负担,可是我忘了自己依旧还只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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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大地震:发生在1923年9月1日11时58分,日本神奈川县,震级为7.9级。

 

 

 

他的年龄一直是个迷,我曾经问过他,你几岁。

他笑笑说他十七岁了,可是他看起来个子不高,脸更是显得只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他救了我,当我在医院醒来时,他正站在窗前看着我,窗外是无遮无拦血红色的夕阳,和他的眼睛颜色很像,医生护士看到我的醒来都很欣喜,一股脑地冲到我床前检查这个检查那个,幸运的是我只是皮外伤加轻度吸入性损伤,我默默地憋着等他们忙完了他们的例行公事后,竭力扯开嘶哑的嗓子问道。

 

“我哥哥和嫂子呢?”

 

“死了。”

 

“你为什么救我不救他们。”

 

“我看到你时,他们已经死了。”他语气平静,实在太过淡定。

 

“你真不应该救我的。”虽然知道很过分,但是我还是这么说出了口。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带上了门出去。 

 

 

整个城市沦为死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余震不断,我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和其他人一起等候着这样揪心的日子的过去。

他隔三差五的会来给我送点吃的,我极少和他说话,他也并不勉强。

直到一个月后,他来接我出院。 

 

 

我几乎没有任何行李,作为孤儿的我也不再有人牵记,那时的我,看着他对我伸出手,我别过头去,但是当他离开时,我依然跟上他的脚步。

他把我带去了日野乡下的一个村庄,交给了一个叫小玉的女孩子照顾,小玉很温柔,和我嫂子一样,绿色的头发,说话细声细气的,我在那里渡过了整整两个月,乡间的空气非常好,地震的破坏也比城市内小得多,我每天睡得很晚才起来,太阳总是照得很高时,我才会和他碰面,我不和近邻的孩子们玩,我觉得我很疲惫,如果和人接触需要继续打架的话,这段日子的我极其虚弱,打不赢的架我真的不想打。

 

 

到了大雪纷飞的十二月时,他回来了,他说他来带我离开。

 

那天雪很大,雪花片片迷人眼,先得徒步上了大道,才能有车回东京,在冻而滑的乡间小路上我跟着他跌跌撞撞走了一阵子,似乎是嫌弃我走得不够快,虽然竭力反抗,他还是一把抱起我在雪地里走了很长的路,北风呼啸在我的耳边,银色的世界里,六角形风花点缀得景色极美,时间都似乎为之停止,我冷得直哆嗦不由得靠紧了他,他随即把他的围巾绕上了我的脖子,我不小心触到了他的颈窝,发觉他的身体很冷,冷得和这片银色天地一般寒彻刺骨,但奇妙的是,我却莫名地觉得心里很暖,他边走边说:

 

“土方,今年的大晦日*我们要在家一起吃荞麦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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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晦日:日本人把12月31日称之为“大晦日”,也就是除夕日,在那天吃荞麦面是一个习俗。

 

 

 

 

春的气息很快到来,回到东京后,他带我住进了一间还挺宽畅的小屋,地点和我过去的家一样,在浅草。

曾经的伤痛巨大而又残酷,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存下去,人们用超乎惊人的生命力投入了城市的复建中,随着枝头的绿色再次爆青,我感觉自己的手脚不再冰冷,我还活着,比大多数人都已经幸运,能边抱怨边嘲讽地呼吸着尘世的味道。

 

 

他每天晚上都会出去,我只管我埋头睡,我记得我问过他一次,他说他在工作,如果没有工作,无法养得起自己和我,从那时起,我希望我能变得很强,强到自己能养活自己,因为我最不喜欢欠的就是人情债,可是现在的我既小又无力。

 

没有了哥哥和嫂子,我尝试自己洗衣服做饭,一切都是需要重新开始学的,我记得有天回来,他看到我坐在门口洗衣服,很费力的搓衣领,他就教我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然后干脆就把一盆衣服都替我洗掉了。

 

“笨蛋土方,还是那么不顶事,没人替你洗衣服果然不行啊。”他推了一把我的胳膊。

 

“混蛋,你干嘛!我不正在学习么,再说什么叫‘还是’,说得像过去认识我似的。”我心存不满地回击道。

 

“要不是看你小得连蛋蛋都没长圆,我真想揍你一顿呢。”

 

他开口经常很毒舌令人不快,虽然他对我有天大的恩情,可是想到温柔的哥哥和嫂子,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份陌生人带来的情感落差,我想离开他,怎么也好。

我开始故意不和他说话,他也是由得我去,并不多加搭理,我们之间经常只有喂,恩,啊之类的交流。

 

有一天他突然说要带我去外面逛逛,我们来到浅草公园六区,

在我过去的家的那个位置,本来是可以看到这里十二层高的凌云阁的*,可现在它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心情很低落,他问我: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一直在改变?”

 

“恩,我不喜欢,我喜欢那种不变的东西,比如浅草寺,又比如武士道。”

 

“小鬼,你好跳跃,不过像你这么粗鲁的人,真的很适合武士道呢。”

 

“可这世上还有这样东西么,或者说还需要么?”我不解地问道,我觉得这个问题特别大,大到我根本无法想通。

 

“你眼睛能看到的周遭正在改变的东西,无不例外,从某一方面来说都是脆弱的,如果你想阻止这样的变化,你就得变得和你愿望中的一样强,当你能充分控制你的心,有些东西就不会改变,也显得不会那么残酷了。”

 

“我再强大也没法阻止地震吧?”

 

“至少你能阻止自己,让自己不伤心。”

 

他的回答真的有点冷血的意味,至少在我那时的脑海中反复思量,都觉得有点不近人情了,或者我也有些天生冷漠,但是我没法做到说这样的话还是一副沉稳轻松的语气。

 

他的言语,他的行为,他的行踪,都令人琢磨不定,他令我心烦令我不安,可是我还是只能和他在一起,这天地之大,居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念及至此,我几乎要掉下眼泪。

 

他看了我一眼,摆了个手势叫我跟着他,他带我去了一家新开的洋食店,给我点了从来没吃过的炸猪排还有可乐饼。

桌子上还放着一瓶淡黄色的东西,我忍不住打开盖子,把他挤在了盆子上,就着炸猪排沾了一下这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酱料,我咬了一口,酸酸香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味道,感觉整个脑子都像醒过来似的,我干脆把他一圈一圈地挤在了整块炸猪排上。

 

“喂喂,这个小弟弟,这个吃太多不好的啦!”店里的大叔对我叫道。

 

“这个是狗粮爱好者的味觉革命,对吧?”他笑笑看向我。

 

我埋头吃我的人间美味,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叫蛋黄酱,吃完一次后虽然我心心念念,但是他说外面没有卖这个酱料,只有洋食店里才有自制的。*

 

晚上回到家,他居然没有再出去,他问我

 

“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我想去学校念书。”对于我来说,想变强大的话,大概暂时也就只有这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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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阁:位于日本浅草六区颇负盛名的十二层塔型建筑,地震时损毁,一个月后被爆破拆除。

 

 

 

 

在那之后,我们之间的话开始多起来,虽然经常还是你讽刺我一句,我骂回你一句,但总算我们这个所谓的家,有了点喧闹的热气,他喜欢开着无线电听广播,听得最多的一定是落语,他还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把落语表演用的大扇子,听到高兴的部分,就往我头上一敲,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自己听着好好的,干嘛老来招惹我。

 

 

他开始有时候傍晚不出门,只是坐在窗前看着夜空,他的表情经常很落寞,可是当我叫他时,他又笑得一如往常,他好假,我在心理默默地给他下着定义,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就不开心,干嘛装样子。

 

夏日里的他经常穿着短袖的白衬衣和中裤,露出细瘦的腿和手臂,即使再热的天,他看起来都不怎么怕热,偶尔碰触到他时,觉得他身上凉凉的,这令我想起,除了救我那次还有接我回东京时,他从来没有碰过我,我总感觉,他在避免接近我。

 

 

这天晚上他没有回来,第二天我一个人醒来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很失落,等到太阳下山,他的脚步依然还是没有响起,我咬着牙,看一会儿书,很快就烦躁地关上书凑到门口看看他有没有回来,晚上碾转反侧根本睡不着,这样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我想,他不会是,不要我了吧,毕竟我是他的累赘,他看起来年纪也挺小,无缘无故带着我这个吃白饭的有什么意思呢。

 

等待越来越长,我的情绪再也没法平复下来,我一狠心,跑出去找他,我只认识浅草这块地域,街角商店的每条小巷的找,我真是很没用,如果他真的不要我了,我去找又有什么用呢。

 

 

此刻,我的脑海一片纷乱。

想要对他说,你要是觉得嘲笑着我很快乐,你就继续讽刺吧。

 

想要对他说,你要是觉得看我摔跤很解气,你就继续使坏吧。

 

想要对他说,你要是觉得没我过得会快乐,你就说给我听吧

 

那些挖苦我的话一下子都消失了,随即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些表情,寂寞的,狡猾的,淡然地笑着的,他真闹心,他的事其实我一件都不想管!

 

雨,不合时宜地落下,街上没带伞的行人开始奔跑躲避,我停下急促的脚步,反而开始放弃般地慢慢走,小时候,邻居们叫我蔷薇小鬼,我是带刺地不好相处的,只要感觉到别人对我有危险性,我就会挥起拳头像带刺的植物一样保护着自己。

这样的我,还需要怕什么呢,从开始到现在,不过是从一个一无所有走向另一个空旷之境。

 

 

我找不到他,当我回到家门口时,我瘫软地跌坐在地上,也不管暴雨倾盆,全身湿透,地上有多泥泞,现在的我想做的只是大哭一场,从哥哥嫂子离开我后,这是我第一次哭出声来,

也许当时太过晴天霹雳,也许之后的我在极力忍耐,而现在我再也没法控制自己。

 

 

“笨蛋土方”

 

“呜呜呜”

 

“呆在门口干嘛,还不进去,都湿透了。”

 

这声音太熟悉,在此刻,像是划破雨夜的伞,在我的头顶清脆地绽开一片月色般皎洁的光亮。

是他,他没有走,他没有丢下我,我几乎是摔到他的怀里一把抱住他,我听到自己语无伦次地对他喊道:

 

“你这个混蛋,坏人,你。。。你。。”

 

“喂,你就不能叫我一次名字么,我可是有名字的啊。”他居然揉了揉我的头。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呜呜呜,哥哥和嫂子已经离开我了,你不能再离开我,我好害怕,怕你一去就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只是这次的委托有点棘手,我真的是尽最大努力快速地回来了呢。”他的声音非常疲倦,但是看得出他极力地想要安慰我。

 

那天晚上,我一定要抱着他睡,他第一次露出了苦笑的表情,但是他不肯脱去那件无袖背心,他说他受了点小伤,不过没大事,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的执拗,我只能放弃了自己第一次想关心他的心,或者这有关他的自尊,我只能沉默着去忽略它。

 

我把头贴在他的背后,手环抱到他胸前,感觉手上有些湿湿凉凉的液体落下,他哭了么,我以为他从来不会有这种表情,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哭泣,抱着他凉凉的身体沉沉睡去,我对自己说将来我会变得很强很强,让这一切都不要改变,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反过来有资格嘲笑他。

 

 

 

 

时间过得很快,我的个子迅速长高,而他似乎没有一点改变,现在我只比他矮半个头了,面对他时,底气足了很多,不管世事如何,我依然保持着无所谓的表情,我是不喜欢在脸上写出什么的人,有些事情自己懂得就行,无所谓别人是否了解。 

 

 

他开始会带着我去新宿的末广亭*听落语,他只有听落语时会笑得很开心,对于落语,我经常会觉得挺坐不住的,他对我说,人间的好词都在里面了,其实我最想看的是净琉璃木偶戏,可惜现在早已不再流行。

 

戏的散场,是欢腾后落寞的疏离,我跟在他后面,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出剧场,秋色正浓,枫色绚烂满天,新宿御园*里的景致一定很美,路过这里的我总会探头张望,如果哪天它对我们这样的平常人开放,我一定要在四月初去看那里的赏樱大会。

 

电车的叮当声响起让我刹那间回过神来,牵着狗穿着洋装的小姐举止优美的走过来,叫卖着大阪烧的小摊贩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霓虹开始闪烁,留声机里转出咖啡色曼妙迷醉的音乐,角落里蜷着身体蹲着的流浪汉不知所措地望着对面小餐馆的弹簧门一开一合的晃动,明年今日,或许这城市的景色不会改变,人的渺小总能被替代,不是这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开始给我买书看,他总说我看似粗鲁,倒是意外地特别好附庸风雅之类的,他自己是不爱看这些的,除了落语,我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爱好,他总是说有些事,有些人,笑笑就过去了,如果真喜欢上什么,有了执著心,留下了些什么的麻烦的事,就不好办了。

 

 

我想到他那个缄默不言的工作,突然觉得他比我更孤独,我无助的时候有他,而他在没有我的时候,又会想到谁。

 

 

我十一岁生日的那天是五月五日,他说要送我一个礼物。

他带我来到一个有着三幢小楼和一个操场的地方,他说你马上就可以上学了。

 

其实他准备很久,从遇见我的那年开始,筹措资金,拉拢人脉,他是很能干的人,从我跟着他这些年头观察下来,接触到他的人都会很喜欢他,他的毒舌看来只对于我才成立,他说他想要给我的,是我一个人靠自己的力量,也能够过上平常日子的支持。

 

那个学校叫银魂高校,他挂名当了第一任校长,我问过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他说他的职业有不可替代性赚得不少,何况那么多年,存钱已经存到他心累,他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

 

那么多年?他依然是一张十五岁的脸,开着自己是十七岁的玩笑,

 

我是这个学校的第一个学生,一开始只有国中一年级,三个班,学生也不多,我开始尝试学习遇人不顺时不光用打架来解决的交流方式,我的话依然很少,表情波澜不惊,但是我很努力,过去拉下的进度补上得很快,学业的正轨就这么接上了,老师还派给了我个风纪副委员长的职务,大概觉得我孔武有力这一点不利用上太过浪费。

 

国文课体育课手工课之类的都是我最喜欢的,我发觉这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虽然我还是学不会笑的表情,可至少,我的心,明朗了很多。

我开始尝试做我第一个布艺的手工作品,我想做完了可以送给他,希望那时他可以好好地收下,不要再挖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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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广亭:位于新宿,始建于1897年,看过女子落语的亲大概会有印象,她们的表演场地的原型就是末广亭。

 

新宿御园:东京最大的日式庭园和法式庭园相结合的公园,最初作为皇家庭院,1949年开始对公众开放。

 

 

 

 

学校的图书馆很小,大多数书据说也是捐赠得来的,我借了一本近松门左卫门的集子,如饥似渴开读其中一个故事,名字叫做“曾根崎心中”*。净琉璃的地位如此衰败,歌舞伎已经成为主流,可是我想总有一天,再会有人去把这个本子演出来。

 

看到“无论我们相爱或者哀伤,命运与世事皆无法如我们所愿。”的句子时,我反复读了好几次,这样的句子来得太早,我却没有发觉冥冥之中他即将到来,而且会,以一个我意料不到的形式飘然而至。

 

 

今天的天色澄净如洗,有种干净的棉布被单带来的安全感。

我正把头蒙在枕头里趴在床上,他用前所未见的温柔表情望着我,语气一如往常地对我说道:

 

“土方,我得走了。”

 

“去哪里?”

 

“还不知道呢。”他笑笑。

 

“还会回来么?”

 

“也不知道呢。”

 

“什么时候动身?”

 

“下周吧。”

 

“那我呢?”

 

“自然是留在这里。”

 

我的心难受得快要炸开,可是我依然崩着脸,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当然我这样趴着躲着他也看不见我。

 

“以后你的事情,信女会多留心的,我会关照她的。”

 

“她是谁?”

 

“下一任校长。”

 

 

 

他走的那一天,没有带任何行李,他形影单只的来到我的世界,现在又要离开,对他而言,是否整个世界都是多余。

我本来死水无痕毫无涟漪的人生被他激得荡漾有光,可他现在就要走了。

 

他过来想抱抱我,我赌气地一闪避开了。

他叹了口气,他说土方,你不懂我,他背过身要离开,我狠命把还抱在手里的书砸到了他的头上。

无用的自尊终于抵不过快要崩溃的情绪,上前我死命拽着他的手,对他哭出来。

 

“冲田总悟,你要我等多少年,我都会等你回来!”

 

“哎?第一次吧,终于会叫我的名字了?”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你说吧,我等得起。”

 

“我知道土方先生,啊,不是,是土方小鬼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恩。”

 

“那说好了一百年!”

 

“要不减十年,从我们相遇开始,算个九十年怎么样?”他在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一定相信你。”

 

我把缝了几周的东西拿出来,套到他的头上,那是一个红色底子,上面缝了两个大眼睛的眼罩,我想做他的光明,也想做他的黑暗,有我在的地方,我不希望他能看到其他任何东西,没有我的地方,如果他还像过去那样爱睡懒觉,也得令他记得,曾经有一个我,那么令他讨厌惹他心烦,曾经陪伴着他束缚着他天天都不让他好受,说起来,我可真不是个好人呢,而他呢?所幸他也不是。

 

“土方,忘了我吧,包括之前的一切,真的,如果你想开心点的话。我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羡慕你能做到那些我无法做到的事而已。”

 

 

或许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这个城市浩瀚又庞大,没有人真的为谁驻留下脚步,太阳的光线耀眼无比,和他的声音一样包围着我,我觉得,我开始明白一些事,而这些事,注定会跟随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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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根崎心中:心中,是日语里殉情的意思,近松门左卫门改编自真实故事的一个剧本,在人偶净琉璃和歌舞伎中是有名的戏剧。

 

 

 

 

我叫土方十四郎,今年十一岁,我不喜欢多说话,经常面无表情,我热爱打架也喜欢看书,写俳句是我最自以为是的特长。

 

我多想再见他一面,能够再骂他一句混蛋,因为遇见冲田总悟,是我人生最谜样的一次坠落,毫发无伤却又粉身碎骨。

 

春至花开日 花开盛极时 明年能见否 天命有谁知。*

我会等,等到修罗化为骸尘,等到六道不再轮回,等到天水色一线不再分开,等到迢迢银河流干眼泪。

等到他再次对我笑颜灿烂,而我,才会把那句话说出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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