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冲】暮影沉沉佩声微 (民国架空)

201311

他满脸泥土鲜血混杂,挣扎中往地上胡乱抓起之前手下留下的半截烟头,擦了三四遍打火机方点上,四周的残肢断臂散发出阵阵焦腥味,他深吸一口气,头顶掉落了些许炮灰,他感觉右腿已经断筋裂骨怕是保不住了,往背后的战壕边略微靠了下,胸口处硬硬得被烙到什么似的,他艰难地摸了出来在眼前晃了一下,是那枚淡绿色的东西,他一直贴身带着的,以前常听人说金蝉出窍,看着这枚东西,他确实有了点魂魄离壳,欲飘似走的感觉。

把那枚东西搁在腰间略干净点的地方反复擦拭了两下,再装回胸前口袋,他对一边的三五个手下做了个手势。

“全都给我往西面去。”

“副长,那边是江边了,没有路了。”

“就是因为...没有可以退的路了。”他咬牙道。


雨后一地委实无人收拾的落叶,天青色初现的蒙蒙石台路后,是日月沄沄不记缘由的经纬。昨夜似还响着裂锦似的雷声,今晨就变得无迹可寻,好似天意往往做的不是表面文章,风起云涌也不是一时的虚张声势就可形容。

有人吱呀一声推开大门,像是打破一切规定的章法。

若是想躲过,也可装聋作哑不去过问,但银时一直是个不合时宜的人,比较不会来这些个精明算计的把戏。

他着下人沏上了上好的瓜片茶,来人正歪着嘴角笑得不羁随意。

摆钟敲得一连串好听的声音,银时的甜点照例准时送来。

今天的花色是蜜层糕和软香糕,阿妙看了一眼就皱了眉头说:

“翻来覆去老三套,这些个吃食太过滋养,没得节制,谁吃这些啊。”

银时哪里听得,若是一日不给点甜食糖份,他就会失魂落魄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来扒拉着每样都吃了两块,连带糕点上的玫瑰青梅丝都吃完了。

“饿鬼投胎,真真无药可救。”阿妙拍着手笑得不行。

高杉手里把玩着一个尺寸极小的玉玲珑,柄上还镶着五角形的紫晶做点缀,更衬得他有种不似张扬的华美。

好似暗夜里静划过湖面的扁舟,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误闯意味,

他的眼神里拧着细而韧的线,一道接着一轮,数不清几多韶光虚掷,

和银时谈着谈着,他微闭了双眼,仿佛心火的明灭也随之而来,他有些乏了倚靠在檀木大床上,右眼的绷带上纵横的网格透着密不可发的昔时话儿,让人忍不住探究里面到底有多少万花筒演的故事。

银时和高杉以及桂,是小时候私塾就认识的了,比起银时松弛的表情,高杉的眉眼间总是有着闭锁的冷淡,老师布置的那些功课他经常不做,但是答案他是都晓得的,他出身很好,祖上甚至有人做得过提督,到他那辈虽有些没落,但依然撑得起表面的架子,高杉爱穿紫色烫金花纹的长衫,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他长大以后,

“这几年过去,也不见得日子过得好些。”

“你说谁,你,还是我,还是其他人。”

“我说我们,每一个人。”

“孙先生虽然建了国,可这几年看来甚至过得还不如我们,你知道标杆和象征都是得背着黑锅到处流亡的。”

“太多年过去了,那时我们懂什么主义什么思想。“

“我现在也不太通这些,我不过还记得老师而已。”

银时答不上话,知他从过去就耿耿于怀此事,若是其他人做些伤疤重愈的样子,他多是要出言讽刺一番的。

“新八,还不快去预备点新巧的吃食,呆楞在这里做些什么。”

那叫新八的少年带着一副黑框的眼镜,一脸的老实本分,正在角落里搓着双手不知所措。

待高杉一开口他拔腿就跑,冒失间直接撞在转角,一不留神碰倒了一个形似定窑的花瓶。

“真是抱歉,这孩子就这么毛手毛脚。”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赝品,若真是值钱的东西也不会放在我家了。”

“我可是服了你!话说,上次我来这儿是三年前了吧。”

“是呢,新八长高了好多。”

“总督,我这就去收拾干净。”新八哆嗦道。

高杉手里握着的军队,之前一直在蓄势待发,不偏不倚的看不出什么立场,前阵子突然对银时说要告老还乡省些事儿,周旋于一丘之貉之间太过于心累,听他的意思,是要银时也一起随了他,早早金盆洗手不再过问军阀间的混战。 

这断乎不像高杉的行径,却又很难找出破绽,银时先是很惊讶,但高杉那么说出了口,他只能默认了这些事情的合理性。

银时家的戴月残榭,正对着府邸正中的一方湖心,夏日里绿荫浓翠,摇曳大片阴凉,湖里浮着鸳鸯,外又连着一个略小的莲花池,满池子的花苞欲放,隔着湖心是偌大一个戏台亭阁,高杉和银时在对面坐着,高杉打着摇扇拖着腮,一副周遭皆需蔑视的表情。

“在这里巴巴眼的坐着怪没意思的,我给你看两个人,正好解解闷。”高杉击了下掌,旋即,两个男子就低着头进到了跟前。

“这又是谁?”

“我家养的戏班子。”

“我这儿倒也收了些孩子学戏,可都还不满十岁,不成气候。”

“你是做慈善的命我懂的,收了那么多人看来还得负责他们成家立业了对吧。”

“也不尽然,你戏班子就他们两个人?”

“杂七杂八,林林总总也有五六个了,新八也负责些戏服道具妆容的杂物,但就这两人是我最中意的,名叫冲田和土方。”

“这未必也太少人头?”

“我不一直是个怪人么,哪能找到那么多人和我气味相投又服我管教。”

“服我”两字他故意念了重音强调,高杉说话果然还是夹枪带棒的老习惯,银时不置可否噗地笑出声来。

土方身量颇高,二十多岁的年纪,黑色短发,眉眼很是俊朗,冲田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量未足,大大的圆眼睛,极瘦的形态,栗色的长发束起,发梢快到腰部,脸颊上显着桃花色未褪的潮红。

“这孩子不剪头发?现在的男子还有谁时兴长发”银时诧异道。

“你问他呗,谁知道他想些什么,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睁只眼闭只眼。”

高杉招了冲田到耳边,嘱了几本折子的戏,冲田斜着眼满脸傲然,银时略问了下,原是他不爱唱京剧,想选的都是昆曲,后来还是选了“墙头马上”的,上了妆择了戏服再上来。

“别说他不爱京剧是头上长了角,单说昆曲那些子还比较时兴的本子里,他又挑挑拣拣,那些个啼笑姻缘因果报应的本子他都是不爱唱的。”

“这倒也奇了。”

“他们本来是近藤家收养的孤儿,无亲无故的。”

“你怎么会留着他们,对你而言,不是流毒余孽么?”

“机缘巧合罢了,我是不会多养一个吃白饭的人的,银时你懂的。“


高杉就此笃定地在银时府上暂住下来,平日地也不过听听戏看看书,间或逗完鸟搓一圈麻将。

银时并不加盘算高杉会住多久,若高杉一味如往常的诡念上脑,或只是为了做一场戏,他也只得由着他去罢了。

这兵燹乱世间,高杉不得不紧紧握着手里那些仅有的东西,近藤只是他多至无法记清的敌人里的一个而已,或许并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他记得当时慢慢的蚕食围剿,最后那一方的势力被终结在了近藤的府上,朱赤耀目的门匾被火烧得格外鲜艳,

他是可以把冲田和土方在当场就了结的,不斩草除根,将来都可能会是心头大患,

只是那孩子在那一刻先是低声自语,接着咯咯就笑起来,渐渐转为狂气的大笑,他眉宇间深不见底的瘴色映着鲜红的眸子变得尤其骇人。

高杉不曾惧怕任何人,淫威强逼的也好,狗急跳墙的也罢。但那孩子的眼神像极了失去松阳时的他,他无法背叛的过去在这一刻席卷重来。

真是一次好险的估价,折了几十名手下才制服那孩子,但这代价花的值得,如果说土方那时的眼神一意求死,冲田就复杂得多。

他懂得,他会活下去。 

果不其然,冲田在狱里一声不吭地写起了悔过书,高杉提的要求他全盘答应,他应是不惧死亡,偏偏却愿意苟活,足以证明他早已置之死地而后生。

高杉有亲自去狱中查看个一两回,土方先是背对着他,听着脚步声响,知是他来了,转过身就给冲田两巴掌,那孩子的脸顿时紫涨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冲田没还手,只是抬起头看着土方,对方那张极少缺乏冷静的脸正扭作一团,他趴下身继续,很快又沉溺于手上那支于人而言极其可耻的笔。

“不用打给我看,怪只怪你土方管教无方,等我走了,你自可以把他打死的。”高杉笑笑。

“哦,不过前提是,你有那个能力,而且下得了手。”他停下脚步没回头又补充了两句。

不日他就先带出了那孩子,美名其曰为让他重见天日,只是天色早是浑浊不堪,他可许不了他什么明媚的未来。 

首先就是带着冲田去围剿近藤过去的余党,围上那个山头时发觉上面那些人连子弹都要去捡几发补回去,何曾有多少抵抗力,消息情报都是现成的,他恶毒地让那孩子亲自上了。

冲田的枪法自不必说,近身擒拿也是极好,这样来去敏捷的手下,了结这赃收尾工作简直惺忪平常。

回程时冲田骑在马上,出离的表情和脸孔的稚嫩形成奇怪的对比。

对着这样异样的沉静,高杉拄起烟枪,徐徐吐出白圈,合着暮色的夕阳,他问道:

“你心里不好受?”

“怎么会,总督我开心得紧,我的枪法是近藤先生教的,想必他也会对我这个学生非常满意呢。”

“冲田你真是个小怪物,你是用何种方式面对那些人和自己的呢?”

“狠一狠心,就过去了。”

“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土方也不会感谢你这样救他。”

都说变节之人不可大用,但高杉对于那些陈规迂腐的准则一向嗤之以鼻,他虽许不了什么大好未来,但可以多添几分恶俗的虚名给他,赏赐不会少,排场不会轻,给狗装饰得琳琅满目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价出去奇货可居。

 

民国后大家都趋之若鹜爱行西式的打扮礼仪,辫子那一条断是不可能留的了,但冲田在高杉那里待下去后也不曾剪过头发,留长了后只是随意地高高束起来,他说他唱戏得留点戏感,那么这个头发是他的启迪和引导。

冲田是旦角的位,不似土方最早是武生出生,他们那一代都是京昆双修的为多,一般都是先习得昆曲打个底子,入门后再转到京剧去,冲田执意不愿转,所以在近藤的家庭戏班里他也显得是个异类,连挑的戏都和人不同,最喜欢的是燕子笺,每每演来,不明所以者多是报以嘘声一片,言他果真是个媚骨纵生的人。①

冲田唱作俱美,如山云出岫,委婉动听之极。土方多是沉默和跟随,纵是眉头皱了多层褶子,最后还都会陪他演,他是华行云,他就是霍都梁,他和冲田言语极少,对看客而言,冲田冷而清冽的眼神有着滴水穿石般的魔齤力,高杉在这方面是完全不拘小节的,本来得来两人放下去放在军队里就可以,他偏胆大到把他们编到了贴身近卫队的地步,有次还调侃道

“冲田你倒是可以去演得些电影的,大中华昆仑之类的电影公司招人你都可一试呢。”

“做那些勾当多费力,我是不喜欢被人在大荧幕上重复看那么多次的。”

对着镜子补画眉毛,细长逶迤,他缺点成熟的韵致,却有极不符外貌的成熟口吻。

在高杉手下的两年里,除了执行任务和唱戏时,他和土方话不多,许是之间的芥蒂不浅,但那种状态在高杉眼里倒是再好不过。

高杉随银时路过冲田屋前,窗正半开着,里面烟雾缭绕,冲田随意躺着,拄着烟枪的右手小指上带着一个玉指板,银时疑惑地看向高杉

“你觉得奇怪对吧,我曾劝过两次让他别抽,他就笑笑不答话,想是他肺不好吸两口就舒服很多是以多有依赖这个。”

“肺不好?”

“恩,一年多了,我也提醒过土方,你猜他怎么回答我?”

“怕是听不进你的话吧,再说了,高杉你也不是真心想劝来着。”

“正是,但土方的反应还是令我吃惊了,他说冲田就抽两贯大烟还抽得起,再不济还有他在。”

① 燕子笺,明末阮大铖所作传奇戏曲,写唐代士人霍都梁与名妓华行云、尚书千

金郦飞云的曲折婚恋故事,当初看了他的几首五言发觉他很有才华,诗文可从咏怀堂全集里找到,但阮因为名列阉党,素来为史书评论所不齿。


余下部分见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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